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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大作战(1 / 2)





  笑笑的伟大“壮举”还是没有瞒过他的父亲, 他们两一回到“夏宫”,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满脸阴沉的罗云泽。

  罗夏至赶着小姑娘上楼别多话,谁知她又犟头倔脑地开始胡言乱语。

  罗云泽气的浑身发抖, 抄起文明棍想要打她, 罗夏至上前紧紧抱住笑笑,这才没让棍子落下来。

  “大哥你要打她, 先打死我再说!”

  笑笑哭的梨花带雨,紧紧地靠在罗夏至的怀里, 瑟瑟发抖。

  “我管不了她了, 你愿意,你去管她!”

  已过不惑之年的罗云泽,在商场上叱咤风云, 面对这一双儿女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。

  “我管她,我管她一辈子!”

  罗夏至搂着笑笑大声答道。

  “在她出发去香港之前,我不想看到她……”

  罗云泽长叹了一声,离开了夏宫。

  算了, 儿孙自有儿孙福,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父亲,就让他们兄妹自己过去吧……

  根据罗云泽的想法,除了每个月一百块的生活费, 笑笑将得不到任何生活上的援助, 包括巧娣和林婶都不会跟随她去香港。

  每年除了寒暑假, 只有圣诞节到春节的假期可以回家,上课日基本上不能离开学校山林所在的范围。

  虽然一百块银元可以抵得上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费了, 但巧娣和林婶依然觉得她们小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
  对于即将离开生长了十三四年的罗公馆, 只身赶赴异乡, 这位大小姐非但没有感到恐慌, 反而可能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个“封建专~制”的家庭而感到万分雀跃。

  她还反过来安慰巧娣她们,说自己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,让她们不要担心。

  她要去新的“战场”战斗去!

  白凤凰实在是看不下去,她知道这次罗云泽是一定要给这个丫头一个大大的教训了。听夏至说过,那个女中在山里不说,在里面念书简直过的就是苦行僧一般的日子,和上海摩登开放的教会中学根本不是一码事。

  香港的管教嬷嬷们可不像上海的这样温柔,宿舍里没有现成的热水,需要学生自己去劈柴烧火,甚至山上连抽水马桶都没有。对于笑笑这个连自己的袜子都没有洗过的大小姐来说,简直是从天堂掉进了地狱。

  罗云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

  他坚信,他的这个女儿,最多在香港坚持一个月,就会写信回来求助。届时他再放高点姿态,让小夏把她给接回来,让她安安心心地念完高中,随便去个什么大学镀个金,就可以结婚了。

  哦不,可以开始给她安排招赘了。

  不止白凤凰担心,罗夏至也是为笑笑操碎了一颗心。担心她一个人完全无法照顾自己,连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没有办法保证。

  为此,他决定要先做一回“恶人”。

  在顾翰林的提议下——在笑笑离沪赴港之前,让她先去吃吃苦,提前体会一下生活的不易。

  于是在笑笑出发前的半个月,不管她如何不愿意,都被罗夏至送到了白凤凰名下的慈善女童学校“体验生活”。

  照理说现在是学生的暑假时间,不过对于这些以学校为家的孤女来说,并不存在什么寒暑假,学校就是她们的家,她们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。

  虽然学校这几年来在罗家和各个上海滩富豪的资助下运转正常,第一批、第二批的大龄毕业生们都已经顺利毕业,但是这毕竟是一间慈善性质的半工半读学校,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学习条件都无法与贵族学校相比的。

  比如现在,趁着学校放假,这些留校的女孩子们就要做各种手工活,为自己攒学费和生活费。

  白凤凰这个名誉校长做的也挺尽责的,她会想办法拉一些太太们给学校一些赞助,或者一些比较适应这些孩子的活计,例如粘花布,打背络,糊纸盒。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子们还能给工厂做钩针,补花甚至打毛衣和绣花。

  而暑假的时候校工们都放假回家了,所以这些女孩子还需要自己煮大锅饭,包括照料学校后面的一大块菜地和她们饲养的一些鸡鸭。

  自来水太贵了,学校里的孩子们只有夜里才会用自来水,白天也都是去井边打水来洗漱的。

  除了没有祈祷和唱经,可以说这里算是半个香港教会女中的翻版了。罗夏至把笑笑带去先体验一把,也算是给她提前打个预防针。

  另外就是笑笑也是个大姑娘了,有很多生理、心理上需要关心照料的地方,他也好,他大哥也好,都不可能照顾到。比如说即将到来的生理期和已经发生的内~衣问题吧……

  这些事情,他也只能告诉白凤凰,由她这个当“奶奶”的来从旁协助了。

  对于目前闹得轰轰烈烈的“天~乳运动”,顾翰林所在的南洋男子中学虽然没有受到波及,但是他作为教育局的副局长还是认真听取了女学生们的意见,一面将激动的女学生们劝回家,一面也写文章支持这场女性运动。

  ——旧癖之裹足,戕害中华女子千余年。正所谓“小脚一双,眼泪一缸”。幸得清末有识之士奔走呼号,另女子解放双足,不至忍受非人之痛苦。

  然则束胸之癖,更伤人之胸及肺,比之裹足更甚!女性无法行腹肺呼吸,因多罹肺痨而死亡甚众,更影响女子发育及哺育健康之胎儿,实在贻害无穷也!

  本人呼吁天下之女子及其父母,速速更改此陋习,拥抱健康之新生活!

  罗夏至作为掌握着发行量巨大的《时迈smart》时尚杂志的所有者,在第一时间内刊登了这篇“群力”撰写的《论女子缚乳之害甚于缠足》的文章,并且让杂志社的美工配图——一面是西人之女子,足登高跟鞋,傲然挺立的玲珑身姿;一面是身着旧时宽大服饰,缠足含胸,行动不良之东方女子,两相比较,触目惊心。

  文章之后还刊发了时迈女装柜台最新引入的商品——女子义乳~胸~衣和中式改良女子内~衣。

  广告上,著名女星阮玲玉身着新式剪裁的旗袍,比起前几年流行的宽大旗袍更加贴身玲珑,显出女子窈窕身段。

  照片旁印着一行大字——穿义~乳,你能和我一样美丽!

  翻过此页,一位身着联体游泳衣,背着救生圈的女模特正在海边戏水,她身材傲人,神情自信,配合着身后的蓝天白云和金色的沙滩,真实体现了“曲线之美”“天然之美”。

  画作下方是时迈运动部的广告,同样也是本月泳~衣,全场五折,为的就是和樱花百货叫板。

  据说樱花百货在泳装演出那天就将所有库存销售一空,他时迈百货也不能甘居人后。

  前有樱花百货的泳~装真人秀,后有《时迈smart》杂志的“爆炸级别”文章和配图,一时间这个夏日顿时变得愈发热火朝天起来。

  女学生和女职员们受到了鼓舞,以实际行动——去时迈百货购买新款内~衣和定制贴身旗袍来支持。

  对!她们还要穿着泳~装,去海边游泳,去水库游泳,认真实践natural breast的真谛!

  为此,时迈百货还专门布置了一个新的玻璃橱窗,橱窗柜台中间的木头假人上身穿新式义~乳,下身围着大红色纱巾。

  橱窗上贴着大字报:为支援沪上女界“天~乳行动”,下月月底之前,凭旧式裹胸布来时迈购买新式女子内衣,可享受“以旧换新”折扣价。健~□□活从此开始!

  这个广告一出,虽然没有出现之前橱窗前人头攒动的火爆景象,但是内~衣柜台和泳~衣柜台的销售额却是肉眼可见的节节高升。

  年轻的女学生,女职员,还有带着孩子的母亲,甚至有堂而皇之带着男朋友前来选购新式内~衣的女客们络绎不绝。

  “臭冬烘”和“卫道士”们则怒不可遏,痛心疾首地宣称这种道德败坏的运动简直就是“灭种亡族”之邪恶举动,不堪入目,教人淫~邪。是外国人要毁灭我中华文明的诡计。并且登报宣称,支持这个活动的时迈百货简直就是“淫~窟”,比四马路上的长三堂子更加下流下作。

  不过这一次,时迈百货的老朋友“孤寒”倒是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,反而力挺“群力”,在《申报》上对时迈的政策大加赞扬,鼓励更多女子解放天性,不要再忍受封建势力的戕害。

  两方势力互相争斗,这话题的热度被炒得越高,时迈两个柜台的销售额就爬的越快。甚至有年逾六十的老妇拿着发黄的裹胸布前来换购新式内~衣——她是在“天外天”广播里听到了广告,也来赶个时髦呢!

  活动结束那天,时迈将收了好几个箩筐的各种束胸布拖到门前的广场上,一把火烧掉。

  一群女学生和“女刊”的记者们围着篝火欢呼雀跃,大声叫好。甚至有癫狂的女生现场把原来的长辫子也给绞了,扔进火堆——据说在保守的北方,女子剪短发还要被收罚款,她们要用行动来支持北方的姐妹们!

  “怎么样,笑笑,这个效果,比你们上街去发传单,去罢课要好多了吧?”

  内~衣促销的最后一天,罗夏至领着第二天就要出发的笑笑来到了时迈百货,他们在人群的后方看着那升起的火苗,罗夏至低头问道。

  已经过了半个月艰苦生活的笑笑明显瘦了,她的纤细的手指上,好几根指头都被裹上了纱布,那是她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。

  这半个月里,她体验了人生第一次在井台上打水,为此把自己整个都弄湿了,还差点弄坏了学校里珍贵的水桶。

  她蹲在土灶前,拿着吹火棍弄了半天,吃了一肚子的灰也没有把火烧起来,当晚只能用冷水洗脸。

  她这辈子第一次自己给自己洗衣服,弄了一下午把全寝室唯一一块肥皂都给弄完了还没洗完一双袜子,急的当时就哭出来了。

  还有很多第一次,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吃大锅饭,第一次和十几个人一块睡一个大通铺,第一次知道原来给菜地施肥的肥料是从厕所里挑出来的……

  在女童慈善学校里的这半个月里,她终于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“底层劳动人民”,知道了真正的“人间疾苦”。这是切身体会,而不是书上的泛泛而谈。

  经过这半个月,她终于明白了,她极端霸道的父亲,一直忙碌的三叔,和永远在打牌的小奶奶为她遮蔽掉了世界上所有的风雨……

  即使那样,在她终于可以和那些同年龄,甚至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子们一起坐下来边糊纸盒边谈心的时候,那些女孩子们告诉她,这个学校对她们来说仿佛是天堂一样。

  在这里她们有吃有穿,可以念书,不用流浪,不用遭遇后妈、后爸的责打,沿街流氓的调戏……

  她才知道,原来她以为的“地狱”,已经是真正穷苦人眼里的“天堂”。

  因为第二天就要出发,罗夏至今天下午将她接回了夏宫。

  巧娣为她换上了平日里穿的绸缎衬衫,苏格兰格子短裙和白色的连裤-袜,替换下了女童学校的宽大粗布旗袍。

  坐在镜子前,林婶为她打辫子。这丫头至今没学会自己编辫子,做了半个月披头散发的疯丫头。

  梳到一半,林婶哭着背过身,“小姐以后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了,我们不在身边,侬这样可怎么办哦……”

  笑笑握着一只镶着一排珍珠的发卡默不作声。

  她从前不是很喜欢这个发卡,觉得白色不好看。现在她知道了,学校里的那些女孩子们糊一年的纸盒子,都买不到这样一个被她嫌弃的小小发卡。

  而她,居然还说自己的父亲和叔叔,是骑在穷苦百姓身上的万恶资本家。

  这一整天笑笑都很沉默,直到罗夏至领着他来到时迈百货的门口,她看到那装饰一新的内衣橱窗,看到那几筐被束胸布堆的满满的箩筐后,眼神才有所触动。

  她身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带——这是两个月前小奶奶给她的,说是根据外国进口的内衣样子改的小背心,适合她这样年纪刚发育的少女。

  原来在这两个月里,三叔他做了那么多。

  他没有上街,也不散发传单,没有歇斯底里得哭嚎,但是只要看到那几个箩筐里堆得布条数量,就知道他真的唤醒了多少女性,让她们用行动来改变自己的人生。

  “三叔……”

  她拉了拉罗夏至的胳膊,抬起头,“我错了,是么?”